一位阿姨帶著一個年輕女孩走進治療室,女孩怯生生的面容下藏著一絲不安,半掩著的雙手刻意抹去無力的右側,微低的臉頰無意中露出一股窘迫... 這女孩名叫「芝蘭」,是個年輕媽媽,三十一歲,在開車的途中血壓過低而中風。她,是我見過最年輕的中風患者!
驚異裡,我嗅到她的壓抑與惶恐,或許是在桃園的夫家,慣於使用威權式的教育,在打、罵中她必須承受丈夫對孩子及整個家庭氛圍下的低氣壓。對於自己,似乎也逐漸迷失了生命的軌跡,隱藏、順從變成最終的基調,甚至不經意地在這次的事件中引爆開來。然而,還沒結束,這些在芝蘭中風後,產生了更劇烈的震盪... 她必須離開孩子,回到娘家,暫時接受約半年的復健治療。回家,或許對她來說有種脫離暴風圈的慶幸;然而卻又是另一種別離與思念的掙扎呀!
起初,她邁著彎成O型的腳,吃力地移動著!由於用力的方式不對、步態的模式錯誤,使得身體容易疲倦,但她總是默默苦練。一次又一次,我們試著找回正確的運動軌道;一遍又一遍,從夾球、蹲踞、跨階、行走至跳躍,錯了再來、錯了又再來。我發現,她話變多了,愛跟我們聊著她的一對寶貝兒,她說:「我上周去桃園看他們了,自己搭火車去唷,玩得很開心呢」!一邊丟球,一邊叨叨地說著,伴著臉頰上的淺笑,綻開…
時間很快,距離芝蘭要回桃園的時間越加靠近了,我們不得不正視治療室中所瀰漫的那絲離愁。剩沒幾天捺!我思度著。現在的她已經可以用接近正常的步伐走得很好了,一邊添加更功能性、趣味性的菜單,像是踢球、畫畫、寫字、唱歌等等,讓治療室化身足球場、才藝班似的歡樂滿堂;但,同時,我也苦惱著要留下什麼樣的Ending給她?
那一日,最後一堂課。照慣例,踢完球、練完走路後,我們要畫畫了,我請她寫下最想跟家人說的話,她寫道:「希望全家平安幸福,芝蘭」!當下,我難掩著淚,把手中的書交給她,那是<蘇麗文-打不倒的孩子>,看著她的表情,驚異中帶著喜悅,然後說:「蘇麗文很有名耶!我很喜歡」,並露出笑容。當下,彷彿卸除了肩上的重擔般舒坦與溫暖。而同時,我也在心頭默禱著:「願此書帶給她力量,撐著她繼續前進。再會了」!
劇變,往往就在不經意的地方發生了,改變的不只是原初的狀態,還有那顆跳動的心!因此,人們常認為劇變下的顏色是充滿著陰暗的。但,事實上,它也可以是彩色的,將光影的原色透過三稜鏡,毫無保留地顯現了出來,囊括著過去、現在與未來。
作為劇變後的重建者,復健科的物理治療師,我總是目睹著這些身歷劇變後的「勇者」,再一次、再一次地站了起來。他們鼓舞著自己,也間接鼓勵了我,讓我不再畏懼!在記錄這些真實故事的同時,我想:「我是一位圓夢者,替他們圓夢,也替自己圓夢!因為,我們都是打不倒的孩子,振翅,準備飛翔...」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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